第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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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苏子是个相貌秀丽的女子,姿色气质都不错,登在报上便有几分醒目。但凡拿了那报纸看的人,都会好好地看看黄苏子。看完后发出几声惜香怜玉的叹息。这一天,负责破虞兮案的刑警恰也看了那张报纸,起先也跟着叹息,叹后心有所动,不觉拿出虞兮的照片与寻人照对比。比着就觉得这两人的眉眼真的是十分相似。本已对吊在半空中的虞兮案有些冷却的刑警,一下子又绷紧了脑袋里的弦。当天下午便携了照片赶去黄苏子所在的公司。

黄苏子的总经理听说黄苏子可能被人杀害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待接过刑警手上的照片,看了立即说:“是是是,这正是黄苏子。只不过从来没有见她这样打扮过。“

刑警告诉总经理,死者不叫黄苏子而是叫虞兮,是琵琶坊的妓女。近年来,一直在琵琶坊卖淫。总经理更是震动得几乎站立不住,险些跌倒。他马上又否决了照片之人是黄苏子的看法。他说:“如果是这样,那就绝对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是相貌相近的一个人。你们晓得不,黄苏子绰号叫-僵尸佳丽。“

公司的同事都对照片进行了辨认,毫无疑问,像片上的人确是黄苏子。但黄苏子怎么会成为琵琶坊的虞兮呢?这一点,公司的同事们又疑惑得总想推翻自己的辨认。

公安局自是有手段,根据年龄、血型以及其他种种,事实千真万确地证明:这个被人杀死的、琵琶坊的娼妓虞兮,正是公司的白领丽人黄苏子。

好几天里,公司的人们都处在激动不安之中,虽然公安局铁板钉钉地认定虞兮就是黄苏子,但他们仍然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个天天在琵琶坊卖淫的虞兮会是他们的外号叫“僵尸佳丽“的黄苏子。黄苏子的总经理是最不信的一个。他一再说不可能,不可能,且说等哪天黄苏子回来,他一定要鼓动黄苏子向公安局起诉。总经理说,像这样毁人名誉,不让他们赔个百来万决不跟他们下地。

反应最为激烈的还是黄苏子的家。黄苏子的父亲已经退休,很积极地参加街道组织的一些活动。经常去喜欢吵架的年轻夫妇家里帮助调解。每天早上,他还要去公园锻炼,傍晚,总有几个成绩不好的学生请他讲解语文。他从来不参加跳舞,他觉得那样很无聊很低级趣味,是市民们所为,而他是个有身分的人,他应该为国家多做贡献,这样做人,脸上才有光彩。

当刑警拿了虞兮的照片给他认,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的女儿。然而当他得知黄苏子所为,立即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他不是为了黄苏子永远不再的生命,而是反复反复地说:“我黄家怎么丢得起这个脸呀!我黄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贱骨头呀。这要我下辈子怎么见人呀!“他在嚎啕中,破口骂了人。他将许多的脏词,都用在了黄苏子身上,其中不少,也是黄苏子喜欢用的一些。几个刑警都听不下去,出门说能这样骂人的爹,他女儿哪能不卖淫?

对于黄苏子的父亲,这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打击。此后他便再也不愿出门了。他仿佛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挣来的面子,已让黄苏子替他丢尽。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面子都没了,他还有什么活头?于是,他只是闷闷地呆在家里,等待死亡的呼唤。黄苏子的母亲显得比他冷静得多,她说,反正践践好好做人时也没把你我当爹妈,你只当没养这个人,有什么好气的?黄苏子的父亲想,理论上讲,确是如此,可实际上呢?你出了门,人家难道不戳你的脊梁骨?

一家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天天骂黄苏子。黄苏子家里的人,以前都不会骂人,现在却全部都会骂了,而且骂词都不同凡响。

大约半年以后,因为没有更详细的线索,再说社会上的重要的案子还有许多许多,于是成天忙个不停的刑警们也就把黄苏子的事谈了下去。

这天是个风雪弥漫的日子,一大清早,一个面孔猥琐的老头前来警局投案。他愁眉苦脸他说是他杀了琵琶坊的虞兮。

这个老头的出现,一下子又吊起了刑警们的干劲。于是他们认真地作了审讯。

整个故事简单而又复杂。

老头是个检垃圾的,已有62岁。年轻时曾因偷窃坐过牢。老婆为此离开了他。从此他便一个人生活,靠卖点破烂养自己。这些年垃圾值钱,倘若偷到窨并盖或是铜件,能卖不少好价钱,所以,手上渐渐地有了点积蓄。一个男人一旦温饱问题解决后,脑袋便想要其他的了,比方女人。老头自不例外。所以这些年,他常去琵琶坊,毕竟他穷,来钱不易,他找的总是那些最便宜的“鸡“,虞兮便是一个。老头一直觉得虞兮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往往他同虞兮讨价还价时,虞兮也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头说:“她跟别的-鸡-不一样,她好像不是为了挣钱似的。“

有一天晚上,老头在中心广场停车场附近检垃圾还没来得及回家。突然看到虞兮开着一辆车进停车场。当时车速很慢,他看得很清楚,只是虞兮穿着打扮得并不像虞兮,而像电视剧里上得了场面的小姐,好端庄好雅致。于是老头立即否定了自己,他想,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但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只几分钟,虞兮便从停车场里面摇摇摆摆地出来了,穿着她平常招客时所穿的衣服。这时的老头在目瞪口呆间,才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似是好奇,又或是其他别的原因,老头开始暗中跟踪这个虞兮。两三个月下来,他终于发现,虞兮竟不光是虞兮,同时也是一家公司里叫黄苏子的小姐。她能赚不少钱,开着一辆白色的轿车,住一套舒服的房子,每天下班后在外面吃饭,然后把车停在中心广场停车场。在那里,换上一套妖艳的“妓“服,又乘“的士“去琵琶坊做皮肉生意。

弄清这些后,老头觉得这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此这般不是神经有病又是什么?但他还是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他断定,虞兮这么做,一定没有任何人知道,而且她肯定也不想让人知道。于是他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一天晚上,他早早就到琵琶坊,在虞兮常守的街角等到了虞兮,虞兮对他在这里等她有些不解。老头忙告诉她,他单单等她,是因为她比别人便宜。虞兮也就没说什么。他们俩一起去了郊外一个养路工废弃的工棚里。这是老头早看好的地方,这里偏远无人,什么事都好办,什么话都好说。因是熟客,更兼黄苏子经常在这样的地方接客,所以她并没有多想。

进了工棚,两人苟且完后,老头突然叫出黄苏子的名字。黄苏子大吃一惊,但以她的性格而言,她仍然很镇静。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老头说,我不光晓得你的名字,也晓得你的单位,更晓得你住在哪里。你找不到男人,想男人那个东西想疯了,所以天天来琵琶坊。

黄苏子便变了脸,起身就要走,老头没有拦她。只是说你这么走了,不怕我告诉天下所有人么?黄苏子犹疑了一下,重新坐下来,说你想要干什么,尽快说。老头说,我知道你是个有钱的主,而你也晓得我是个穷光蛋。我的条件不高,只需要你一次性给我20万块钱,再就是每个月让我到你那舒服的屋里去过两夜。一个月就两次,这样的条件不高吧。

黄苏子冷冷地说首先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多钱,也不可能让你去我那里过夜。老头说如果20万太高了,我可以打对折,去你那里过夜也可以打对折,每个月一次。你不晓得呀,我从来没有过过一天有钱人过的日子呀。我哪怕在有钱人的屋里能舒服地住上一天,我这辈子也算是尝过做人的快活了。黄苏子依然冷冷地说:“你做梦!给你5000元钱,以后不要见我,如果有人知道了,我会找人收拾你的。“

老头的犟劲也上来了,说这条件我是再也不能降了,你不知道,一个人要替别人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很难受的。5000块钱也可以,我只保守三天,三天后,我就到处跟人讲去。让那些跟你睡过的人都上你单位去找你。他们晓得你的身分,出的价钱会高得多。如果你带他们上你家过夜,那你的钱会多得这辈子也用不完了。这有多好,你不光自己享受了,又可以不花一点本钱地赚大钱……

老头的话没讲完,黄苏子便开始破口大骂。她骂人的速度非常快,用同尖刻而恶毒。老头先是同她对骂,但终是败下阵来,黄苏子却越骂越兴奋,脸通红起来,而停骂后的老头,被她骂得先是毛焦火辣,后是全身着火。仿佛黄苏子嘴里吐出来的淫词是一团一团的火球,将他这根本已不是干柴的身躯又给燃烧了起来。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扑向黄苏子,再次扒开了黄苏子的裤子。但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这份能力。于是从黄苏子嘴里吐出来的话便更加下流淫秽了。老头想老子下面不行,可上面还是行的。于是他伸出手,掐住了黄苏子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去堵黄苏子的嘴。黄苏子拼命反抗,稍一挣脱,便又大骂。老头只想让她止住骂人声,信手抓了旁边一块曾经用来当凳子坐的砖头,啪地砸在黄苏子头上。黄苏子不作声了,他怕她还会开口,便又用双手猛劲掐她。他掐着她的脖子好长时间。老头说,就像是100年一样。他想这下她再也不敢骂了吧。结果不料却发现她已经死了。老头吓了一大跳,于是赶紧跑了。

只是这以后的他,耳边就再也摆脱不了黄苏子的叫骂。黄苏子就好像永远地站在他的耳朵里。每一天每一刻地用那些龌龊不堪的话骂着。骂得他耳朵奇痛无比,他喝酒睡觉,把自己弄得不醒,可即使是在醉中或是在梦中,黄苏子的叫骂依然不停。这些永远也驱散不了的骂声令老头觉得一个人会说话简直是一件丑恶的事。而虞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从世界最阴毒最下流的地方冒出来的恶魔头。他忍不住口骂她。而当他大声地回骂她时,他周围的人全都起来攻击他,说他是一个神经病,有的甚至追打他。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觉得这样真正是生不如死。于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早上,他突然省悟,没为自己的后事作任何交代,他便一早顶风冒雪地奔进公安局。

老头陈述完毕,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哀求道:“求求你们大仁大义,救救我,早点一枪把我毙了,最好现在就毙。那个-虞兮-骂得我耳朵痛得刺骨,脑袋快炸裂了。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感受刑警们自是体会不到。审讯完后,他们就这事笑了半天,又将虞兮讨论了许久,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千奇万怪,而这世上的人也是无奇不有。他们无所谓救不救老头,但老头杀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杀人者偿命,这毫无疑问。于是冬天没有过完,老头便被押到刑场,和另几个死罪犯人一起枪决。与那几个死犯恐惧的神情不同的是,老头满心欢喜,不时发出笑声,且同执行的警察开开心,他最后一句话是:虞兮,你终于再骂不着我了。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在一声清脆的枪响中结束。

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终于也传到了许红兵的耳里。只是时光已经再一次地流到了春天。许红兵不知何故,开着车去了琵琶坊,重新走进马嫂子的房间。那屋子所有的一切都同以前一样,床依然肮脏而马桶依然脱落着漆,镜是雾雾的,不太看得清人脸。许红兵像他当年一样站在窗前久久沉思。黑夜里的星斗满天,时有流星倏地一下滑过,落入无尽的烟尘。许红兵抚胸长叹。他想是我最先杀死了黄苏子么?想过又觉得不对,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他想了一夜,并没有想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痛苦。清早走时,马嫂子奇怪,说你一个大男人不带妞儿,特地跑到我这里来过一夜,做什么?许红兵没回答,笑笑而去。

他的公司依然赚钱。

而黄苏子这个人,却在被人们议论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在一个莫名的日子被人遗忘。时间于人,永远无情。一切再复杂离奇或者沉重深刻的东西,在它那里都如同尘土如同水珠,无意之间便消失得无踪无影,连一声轻叹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听到。

一个老人衣袖上的灰

是燃尽的玫瑰留下的一切的灰。

悬在半空中的尘土

标志着一个故事的终结之处。

——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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