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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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出一身剐

把书记县长拉下马

聚众闹事犯国法

他们闭门不出理政事纵容手下人

盘剥农民犯法不犯法

——张扣在公安局收审闹事群众后演唱片段

高羊赶着毛驴车,拉着蒜薹,趁着满天星光,向县城进发。车载很重,破烂的车框子嘎嘎吱吱响,每遇颠簸路段,车子响得更厉害,他担心这破车随时都会散架。过沙河里的小石桥时,他紧紧地揽着驴笼头,用屁股顶住惯力很大的车辆,帮着瘦小的毛驴。这头毛驴像只大山羊,一巴掌就能扇倒。桥上的条石不平整,车轮咯咯噔噔响。桥墩下积蓄着几汪水,反映着寒冷的星光。上坡时,他把拴在车轴上的绳子挂在肩上,帮着毛驴用力。上了坡就是通往县城的柏油大道,路面平整,风雨无阻。这是三中全会后农民集资修筑的公路。他忆起修路时自己也发过牢骚:出这么多钱,咱一辈子去几趟县城?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庄户人目光短浅,贪图蝇头小利,就是不行。政府高明,听政府的话没有错,他逢人就这样说。

上了柏油路,便听到前边不远处有辚辚的车声和老人的歌唱声。夜深人静,歌声在远大无边的田野上回荡,高羊听出了这是方家四叔在歌唱。方家四叔年轻时一表人才,跟着小白羊的野戏班子唱过戏。据说闹过风流人命案。

大姐大姐巧梳妆——吹吹打打入洞房——金针刺破莲花瓣——琼浆玉液流满床——

这老东西,老不正经。高羊心中暗骂,催驴躜进,长夜漫漫,路途遥远,他想寻个伴儿说话。看到前车绰绰的大影子时,他喊道:

是四叔吧!我是高羊。

四叔闭口不言,路两边乱蓬蓬的树木上有蝈蝈唧唧叫,驴蹄声清脆频繁,蒜薹味在暗中发散,月亮从高树后升起,浅浅的白光照着柏油的道路,他心里充满希望。

他的车咬住了前车的尾巴,他又问:

是四叔吧?

四叔沉闷地答应了一声。

唱啊,四叔。

四叔叹息一声,说:

唱什么!哭都哭不过来啦!

我起得就够早了,没想到还在您后头,四叔。

还有更早的,你没看到这一路的牲口粪?

四叔,你昨天没卖了?

你卖了?

昨天我没去,俺老婆刚坐了月子,前日黑夜折腾了一夜,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生了个什么?四叔问。

儿子!高羊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情绪。老婆生了儿子,蒜薹丰收,高羊,你时来运转啦。他想起娘的坟墓的位置,那是块风水宝地,当年自己忍辱受屈也不交待娘埋在哪里,真值了。

四叔坐在车栏上,点火抽起烟来,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脸。一点暗红的火星闪烁着,后半夜清凉的空气里,弥漫着老旱烟苦辣的味道。

高羊能猜到四叔为什么忧愁,设身处地一想,他也替四叔犯愁,他说:四叔,人呐,都是命,婚姻啦,钱财啦,都是命中注定了的,愁也没有用。他劝着四叔,自己的心头感到很轻松,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四叔的处境幸灾乐祸,他仅仅是对自己目前的家庭状况感到满意,他也希望四叔的两个儿子早早娶上媳妇,家贫望邻富嘛。他说:咱这些庄户人家不能跟好人家比较,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咱只能跟叫花子比,虽然穷,还没吃了上顿没下顿,穿得破,还强似光腚。日子不顺心,身体还健康,有点瘸腿拐胳膊,还强似得了麻风病,您说是不是四叔?

四叔唔了一声,把烟袋锅子嘬得嗞嗞响,银灰色的月光涂在车辕杆上,涂在牛的角上,涂在毛驴的耳朵上,涂在闪烁着亮光、蒙住蒜薹的塑料薄膜上。

俺娘死了后,我就这样安慰自己,人就得知足,就得能自己糟践自己,都想好,孬给谁?都想进城享福,乡下的地谁来种?天老爷造人的时候使用了几种材料,高级的为官为相,中级的当工人,低级的当农民。像咱这道号的,都是下脚料做的,能活在世上为人,就是大福气,您说是不是四叔?您再比比这条牛,它拉着一车蒜薹,还得拉着您,一刹走慢了,您还要用鞭打它。万物是一理。所以呀,四叔,忍着吧,忍过来是个人,忍不过来就是个鬼。前几年,王泰他们逼着我喝自己的尿——那时王泰还不发达——我一咬牙,喝了,不就是泡尿吗?人其实都是心理的关系,都是假干净,那些穿白褂的医生够干净了吧?他们连胎盘都吃了,你想想,从女人那儿扯出来的,带着血,他们连洗都不洗,切上蒜薹,放上盐,倒上酱油,加上味精,炒得半生半熟的,就那么咯吱咯吱地吃了。吴医生把俺老婆那个胎盘拿去了,我问他好吃不好吃,他说像海蜇皮一样。我的亲儿,那玩意儿,像海蜇皮一样?您说恶心不恶心?所以呀,他们让我喝尿,我咕嘟咕嘟就喝了,那么一大瓶子哩。后来怎么着?我喝了尿,也没少块肉,我还是我。黄书记没喝尿,转年就得了癌,百药无效,后来就生吃毒蛇、蜈蚣、蛤蟆、蝎子、马蜂,说是以毒攻毒,攻了半年,连人都攻死了!

牛车和驴车拐了一个弯,道路爬进沙窝村后的沙荒里,沙荒里有一些起起伏伏的沙疙瘩,沙疙瘩上种着一墩墩红柳、紫穗槐、白蜡条、桑树疙瘩,月亮照在树丛上,枝条和叶片都星星点点地亮。一只屎壳郎嗡嗡地飞着,又啪唧掉在路上。四叔用枝条抽了一下牛,又点火抽烟。

道路有些上坡,小毛驴低着头,沉默不语,拉着车爬坡。高羊怜惜牲口,就把绳子挂肩,帮它拉。这个坡延续很长,爬到坡顶,回头一望,才发现有些灯光好像在深坑里亮着。下坡时,他坐在车辕杆上,小毛驴脊背弯曲,四蹄错杂,看看要倒的样子,他只好跳下来,跟着车走。

下了这个坡,咱就走了一半路了吧?高羊问。

差不离儿!四叔沉闷地说。

车辆从高高的沙岗上慢慢往下滑行,几乎路边的每丛树上,都有单调而凄凉的虫鸣。四叔的母牛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地上腾起一些细雾,正南方向很远的地方响着低沉的隆隆声,地下的路有点哆嗦。

过火车啦!四叔说。

四叔您坐过火车吗?高羊问。

用你的话说,那是咱这号人坐的吗?四叔说,等下辈子投胎投到大官大院的家里再坐吧!这辈子只能调远里看看啦!

我也没坐过,高羊说,要是天老爷照应,年年收蒜薹,再过五年,我就豁出一百块钱,坐坐火车,开开洋荤,也不枉披着张人皮,在这世界上走了一遭。

你还年轻,有盼头。四叔说。

有什么盼头,人过三十多半辈,人过五十土埋身,我比您家老大还大一岁,四十一啦,黄土埋到胸口窝窝啦!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上树掏雀儿,下沟摸鱼儿,都好像眼前的事,可是一转眼,就该死啦!四叔叹息着说。

四叔您多大岁数啦?

六十四啦!四叔说,七十三,六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今年的新麦子我八成是吃不上啦!

没事,四叔,您身板这么硬朗,再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高羊安慰着他。

你不用宽慰我,我不怕死。活着无趣,还不如死了!死了也给国家省点口粮。四叔笑着说。

您死了也给国家省不下口粮,您的粮食是自己种的,也不是吃国库粮的高级人。高羊说。

一团灰色的云彩,月亮钻了进去。路边的树棵子模糊起来,天一暗,树丛里的虫鸣声明显地响亮起来。

四叔,高马这个小伙子不错,您把金菊嫁给他也不算输了眼色。高羊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他立即就反悔了。他听到四叔的喘息声顿时粗了。他急忙岔开话题,四叔,您听说了没有,羊栏村老熊家的三儿考上美国留洋生啦,到了美国一年,就娶了个金头发蓝眼睛的美国女人,照片都寄回来了,老熊揣着那张照片,逢人就炫耀。

人家老祖宗的坟茔坐在好风水上啦!四叔说。

高羊想起了母亲的坟茔,那是块高地,北面是小河,东边是大渠,南边能望到小周山,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川旷野。他又想到刚出生两天的儿子,这小子生就一个大头。我这辈子是出窑的砖,定了型了,娘占住的风水宝地,也许能在她孙子身上使劲,这小子没准能成个大气候!

一辆拖拉机大开着电灯,从他们的车边呼呼隆隆地开过去,车上拉着装得像小山一般的蒜薹。他们催促牛驴,顾不上闲扯了。

日头冒红的时候,他们的车临近了铁道。这期间,早有几十辆拖拉机跑到他们头里去了,车上拉的都是蒜薹。

他们被一道涂着黑白二色漆道道的长木杠子拦挡在铁路的北边,在他们车后,蜿蜒着一条由牛车、驴车、马车、人拉地排子车、手推车、拖拉机、汽车组成的车马长蛇,四乡的蒜薹都向县城汇集,一派丰收景象。红日刚露半个脸,红得有些黑气缭绕,日上半竿处,笼罩着一块华盖般的白云,白云的下半部被染得淡红。四根锃亮铁轨东西向横卧着,一辆冒着白烟、发出震天呼啸的绿皮火车从西开过来,一个个车窗飞速滑过,车窗玻璃上贴着一些挤扁了的浮肿胖脸。

横木杆子下边,站着一个手持红绿双色小旗的中年男人,也是浮肿着胖脸。吃铁路饭的高级人是不是都浮肿着胖脸呢?高羊暗中猜想着。火车驰过去了,地皮还在颤抖。火车的鸣叫高音撕裂,吓得小毛驴浑身战栗。高羊把捂住驴眼的双手拿开,看到那个打小旗的铁路员工摇着一个把柄将长木杆子升起来。杆子还未升到应有的高度,车辆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涌。道路狭窄,仅容两车比肩而行。高羊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轻便的人拉地排子车、自行车,从他和四叔的驴车牛车旁挤过去。过了铁路,是一个大上坡,坡上的道路正在维修,铺着龇牙咧嘴的乱石,堆着黏土与黄沙。坡上的车辆都在痛苦地颠簸着、挣扎着,所有的车夫都从车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拉着牲口的缰绳,控制着车辆。

四叔的牛车依然在前。高羊看到四叔遍身冒白气,面若黑锅底,侧着身,左手牵着牛缰,右手持着一根树条子,嘴里呜呜啦啦地叫着,树条子摇晃着,但并不打下去。花母牛的头昂着,嘴巴里嘟噜着白色的泡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牛蹄可能被乱石扎得奇痛,母牛的腰拧成一条蛇。

一轮红日头,两块破云彩,这是此刻天上的部分景象。一条烂公路,万辆蒜薹车,这是此刻地上的部分景象。高羊从没经过这么大的场面,心里有些发慌。他双目不敢斜视,紧盯着四叔后凸的脑勺子。小毛驴像跳舞一样走着,尖利的石头片子已把它的左前蹄上的弯曲处豁开了一个血口子,黑血滴在白石片上,晃来晃去的车辕杆时而把毛驴别往左,时而把毛驴别往右。高羊也顾不上可怜它,反而毫不客气地催着它。后车咬着前车的尾巴,前车咬着更前车的尾巴,大家谁也不敢怠慢,生怕被那些不拉人屎的家伙见缝插了针。

他听到左边一声爆响,好像炸了一颗手榴弹,毛驴和人都吃惊不清,不由自主地打几个哆嗦。歪头去看,见一辆地排子车爆炸了轮胎,红色的胶皮内胎翻到黑色外胎外边来。拉地排子车的是两个姑娘,一个大点,一个小点。大的头像一节圆木,满脸斑痕,活像树皮;小的是白净皮肤,瓜子形脸庞,只可惜瞎了一只眼。他短暂地感叹着:真如瞎张扣说的,貂蝉是绝色美人,脸上还有七个浅皮麻子,可见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那两位姑娘看着破轮胎,手足无措,在她们身后,有人催促,有人叫骂。两个姑娘打着坠坠把车子拖到路边的烂泥里去,后边的车辆立即填补了她们的空间。

又连续发生了几起轮胎爆破的事故,有一声大响简直是震耳欲聋,那是一台五十马力的拖拉机爆破了后轮胎,车轮的钢圈紧压地面,车身倾斜着,几个穿干部制服的站在破轮胎前发呆,司机——一位满脸油泥的男青年,攥着一把大扳手,破口大骂着交通管理局的亲娘。

上了大漫坡,又下大漫坡。大漫坡上照样是怪石直立,狼牙狗牙交错,爆炸声接连不断,交通堵塞。高羊心中暗暗祷告,老天保佑我的车轮胎不被扎破。

下到坡底,是一条东西方向的柏油马路,十字路口设有红绿灯,站着一群穿灰制服戴大檐帽的人。东西方向路上也有许多载着蒜薹的车辆,从南边也涌来许多载着蒜薹的车辆。

他们赶着车挤到了东西方向的路上,往前走了几百米,就再也挪不动了。这时,穿灰制服的人夹着黑皮包来了。他从他们胸前的牌子上,知道了他们是交通监理站的人。

根据早先的经验,交通监理站监理的是机动车辆,所以,当一个年轻的交通监理官提着黑皮夹子,站在他面前时,他还像没事人似的,对着这个被一身灰制服扎裹得威风凛凛的小伙子讨好地傻笑着。

监理官用圆珠笔开了一张白条子递给他,说:

交一块钱!

他瞪着眼,半天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监理官把那张白纸条抖抖,又说:

拿一块钱!

什么钱?他狐疑地问。

交通管理费。监理官冷冷地说。

俺是毛驴车!他说。

手推车也得交!监理官说。

他说:同志,俺没有钱,俺老婆刚生孩子,把钱都花光了!

你快点交吧,要没有这个,监理官摇摇白纸条,说,没有这个,供销社不收你的蒜薹。

真没有钱,高羊把衣服上的口袋都翻过来,说,您看,您看,真没有钱。

那就交蒜薹吧,三斤蒜薹。监理官说。

三斤蒜薹三块哪,同志!

你怕吃亏就交钱好啦!

您这不是逼人吗?

谁逼你?你以为我愿意来收?这是国家的规定!

那……既是国家的规定,您就拿吧!

监理官抓起一捆蒜薹,扔在身后一只大筐里。把那张盖着红印的白纸条拍到他的手里。抬筐的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监理官又跟四叔要钱。四叔从贴身的衣袋摸出两张五毛的票子给了他。四叔也得到了一张盖着红印的白纸条。

那个大筐眼见着就满了,两个孩子抬着满筐蒜薹,歪歪扭扭地往岗亭那儿走,岗亭后停着一辆大卡车,两个身穿白衣服的男人抱着膀子,倚在车的后挡板上,样子像装卸工。

起码有二十个穿灰制服夹黑皮包的监理官在活动着。有一个穿红背心的小青年跟监理官吵起来,小青年不讲语言美,开口就带脏字:你们这些小屄养的,比他妈的国民党还厉害!那位监理官抬手抽了小青年一个耳光,他打得那样利索,那样平静,脸上毫无表情,这位监理官。

你敢打人?!红背心小青年嚷着。

打你是轻的。监理官冷静地说,你再骂骂看!

小青年往监理官身上扑,被两个中年人拉住了。中年人劝着小青年:

胜利,算啦,胜利,算啦!让你交你就交,少说话。

两个穿白衣的警察蹲在一棵白杨树下抽烟。

高羊想,怎么是骂人呢?那监理官不是屄养的难道是肛门养的?实话好说实话难听。他庆幸自己没跟监理官发生冲突,但一想到那捆水灵灵的蒜薹,又心疼得要命。他叹了一口气,叹过气心就不疼了。

这已经是半上午的光景了,高羊的驴车几乎没有挪动,往东的路上,黑压压一片车,往西的路上,也是一片黑压压的车。他问了四叔,知道蒜薹收购点——冷库,在东边三里远的地方。那里人欢马叫,好像开锅水里煮饺子。高羊想去看看,又不敢随便挪动。

他肚里有点饿,就从车上拿出小包袱,解开,拿出一个二面饼子半个咸菜疙瘩,让让四叔,四叔说不吃,他也不真让,就一口饼子一口咸菜地吃起来,吃到半截,又从车上拽出五根蒜薹,心想:权当又被督理官拿走了五根。蒜薹又脆又甜,真是好东西,下饭。

正吃着呢,又有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站在面前,他吓得够呛,忙找出那张白条,晃着,说:同志,俺交过啦!

那位接过条去,瞅一眼,说:

这是监理站的,我们是工商交易所的,交吧,两块钱,工商交易税!

高羊心里竟然也有一丝丝气上来,他说:

俺还没卖一根蒜薹呢!

工商交易官说:等你卖了蒜薹,你不就跑了?

俺没钱!高羊气愤地说。

我告诉你,工商交易官说,没有完税的条子,供销社不会买你的蒜薹!

高羊软了,说:

同志,俺实在是没钱。

没钱交五斤蒜薹!

高羊一阵头晕,直想咧开嘴哭:

同志,俺就这么几斤蒜薹,东家三斤,西家五斤,还不给零叼了?俺老婆孩子,没白没黑的,收几斤蒜薹不容易啊,同志!

工商交易官同情地说:你进行工商交易,就得完交易税,这是国家的政策。

既是国家政策……那就随您吧,皇粮国税,杀了俺俺也不敢抗……高羊呢呢喃喃地说着。

工商交易官把一捆蒜薹扔到身后的大筐里,抬筐子的也是两个半大男孩,好像两个小木偶。

看到自己的蒜薹翻着跟斗掉进大筐里,他鼻子一酸,两滴泪挤出了眼眶。

中午时,阳光毒辣,人和驴都被晒得蔫蔫耷拉。毛驴拉了十几个粪蛋子出来,一个穿灰制服戴大檐帽的人过来,开了一张白条给他说:

罚款两元,我是环境保护站的。

又一个穿白制服戴大檐帽的人过来,开了一张白条给他,说:

罚款两元,我是卫生检查站的。

他呆呆地瞅着站在面前的环境保护官和卫生检查官,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钱,你们拿蒜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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